西厢劫 7
7、
明楼也不止一次想过，他到底该不该跟阿诚吐露心迹。思前想后，却也无可奈何，说出口的话，泼出去的水，都是收不回来的。付出的感情与覆水难收一般，他又能怎么办呢？
一天两天的等下去，阿诚没有消息，三天四天的又等下去，他还是没消息。他开始思绪慌乱，开始变得比阿诚更心思细腻，他隐瞒的多，便害怕的更多。他想欺瞒阿诚一世，可却又不舍欺瞒他，从站在资助人的角度，到倾慕者的角度，他实在没办法一下子做太大的调整。
“大少爷。”
“嗯？”他皱着眉审批文件，秘书匆匆跑进来。明楼甚至没抬头看，只是用鼻子轻哼一声。
“诚少爷来电话了。”
他放下文件起身：“真的？”激动过后又觉得自己失态，清了清嗓挥挥手示意秘书出去，关了门后他才接了电话。
“阿诚？”他想问他有没有想清楚，想不想搬来住，可又怕这对阿诚太突然，自己与他向来如亲人般相待，那日自己一定是莽撞了。他若没有这个心思，自己问了岂不是尴尬，便也只是柔声唤了他名字。
“哥哥，什么时候来帮我搬行李？”他这一句，缓缓道出，却让明楼的心从胸膛提到了嗓子眼，一时兴奋的恨不得把扼在喉咙的那颗心吐出来塞到阿诚的手里。
“你方便我就去。”
“现在就方便。”阿诚在电话那头浅笑，行李早就收拾好了，那天明楼一走阿诚就收拾好了行李。笑的像十四岁的卖花姑娘，前脚明楼离开后脚他就想打个电话，可……礼数呢？矜持呢？明大公子的声誉呢？喜悦总是伴着忧虑的，阿诚总是心思细密的，他想的多了些，便耽搁的多了些。如今做的这个决定，偏偏并不是因为他的那份心思细密，而是这几日终于想烦了，想乏了，他想爱，想拥有，只是持着这个信念，拎着箱子，满脸笑意拨了号码。
他到底还是爱了他，他也到底还是骗了他，如此这般，揣着各自的心事，接阿诚回了家。隔天，便摆了酒席，大肆操办，收阿诚到明家。
阿诚的忧虑不无道理，这天下不太平，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横行。前阵子听说有个匪头洗劫了一家金行，光是抢值钱的还不成，硬是把金行的少东家掳走压寨了，过阵子再下山，金行少爷再也没少爷的模样，跟匪头一起打砸抢，成了山头的二当家。那事儿是稀奇的，可大户人家的少爷老爷收了戏子做义子义弟可不在少数，说好听了是给个正经名号，可说不好听了，根本就是养来做娈童了。明楼打的那份儿心阿诚清楚，阿诚又带着什么心情明楼也明白。可如今的世道，谁能理解那份真情？娈童就娈童吧，哪里还有什么好头衔挂在自己脑袋上呢？
“大哥真的要认我做弟弟？”在宴席前给他整理衣装，语气还是犹豫着，明楼对于他来说有些梦幻，而这梦幻对他来说不真实。他总想把自己摆的再低些，低的连明楼的脚都触碰不到。
“从我把话说出去的那天起，你就是明家的二少爷。我想大姐和明台也不会反对的，大姐向来就很喜欢你，明台跟你年纪相仿，该也会有说不完的话。明家人烟少，你就当是给添个人气儿吧。”明楼笑着，趁阿诚给他打领带时冷不防的搂住他的腰。阿诚一惊，推开他后却又笑的灿烂，低声骂了句‘没正经’便又着手给他打领带。
明家是能呼风唤雨的大户人家，明家收了养子自然是会请些名流权贵。阿诚有些紧张，毕竟西厢楼迎了不少权贵，他有些认识，有些不认识。若不认识还好，有些曾出言轻薄过自己的，在这会儿反而会让自己尴尬，会让自己时时刻刻惦念着自己的出身，没办法真正在明楼身后挺起胸膛，确确实实的把自己当做明家的二少爷。
“哟，诚少爷发达了？”宴会未开，便有了醉酒的人。看上去像是过去西厢楼的客人，他手脚不太干净，嘴也见不得光：“傍上了明少爷，你可是找了个好金主啊~”
那副样子，阿诚心里火着，却不敢声张，他怕给明楼丢脸，一时间本高高在上的自尊被一个‘明少爷的名誉’击得粉碎。他想维护明家的声誉，即便是这会儿被这登徒浪子出言挑衅，也都不声不响的吞下去。
“阿诚，在那边做什么？过来大哥给你介绍一下明家的大客户。”明楼在远处招了招手。他看了看明楼，又看了看眼前那人，憋了半晌，尴尬的笑笑。
“大哥，这边有熟人，我等一下过去。”看着明楼背过身，他才松了口气。
“怎么，诚老板也清楚自己的轻重，不敢高攀明家？”那人见阿诚不言语更变本加厉，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：“不过我倒是没想到，唐唐明家大少爷，竟也好这一口……”
“拿开你的脏手！”那男子挨了一巴掌，定睛一看，打他的不是别人，正是明家大小姐。
“大小姐！”阿诚诧异：“您不是在苏州么？”
“我明家收养子这么大的事，我怎么可能不回来？还有，你面前没有大小姐，只有你大姐。阿诚，跟我走，离这种垃圾远一点。”推开那人，拽着阿诚走向明楼。
这收阿诚进明家的事可大可小，她也道楼诚二人投缘，自己也乐得多一个弟弟，万万没有往那偏门的地方想。今日遇到那登徒子，自己虽说是生气，可心里也多了份顾虑，毕竟明楼从来没跟自己说过为什么要收阿诚，更何况，不久前因为阿香多嘴，她已经察觉阿诚极可能是明楼这些年资助的孩子。她不敢多想，怕想多了事情真的会那样发展。
“大姐，我给您和大哥添麻烦了。”阿诚叹了口气，由头至尾都不敢抬头。
明镜咬了咬牙，扭头甩了他一巴掌。这一巴掌抽的她手都红了，宾客无一不回头观望，鸦雀无声，明大小姐生气，可不是闹着玩的。
“阿诚，我告诉你，把头给我抬高了，我明家的人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。明诚，你是明家的二少爷，我是你大姐，明楼是你大哥，你要是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，就别怪当姐姐的整顿家风了。”
“是，大姐。”阿诚捂着通红的脸，挺直腰背，随着她往前走。
明镜侧目到一旁有窃窃私语者，不禁把嗓门提的更高：“我教训我弟弟，还轮得到你们嚼舌头了？”这一句出来，再也没有多余的声音。
明楼叹了口气，笑着摇了摇头，到头来还是得大姐操持。她这一巴掌，是给了阿诚地位和知名度，又把自己的坏脾气传的远了些，大姐，到底还是大姐啊。
入夜，忙活一整天的姐弟仨终于到了家。阿诚早早回房睡觉，而明镜把明楼叫到客厅问话。
“那个孩子，是阿诚吗？”
“哪个孩子？”刚开始还想打马虎眼糊弄过去，可见姐姐的脸色不太好也就叹了口气点点头：“嗯，是他。”
“你待阿诚这般好，他可知道？”
“他不知，他以为资助他的人是父辈。这事儿，就别让他知道了，烂在肚子也罢。”明楼倒吸一口气：“那孩子太看重感情，多年把对父亲的期望都寄托在资助者身上。给他留个念想，别告诉他。”
“这倒也无妨，大姐真正想问你的是，你对阿诚，到底是什么感情？”明镜皱了皱眉，下一刻却又拦住准备说实话的明楼：“明家有头有脸，万万出不得豢养这般的丑事，你明白么？”
“……我明白，我待阿诚，如亲弟弟一般。”他咬咬牙，把刚准备吐出嘴的实话又吞了回去。明镜一眼望透弟弟的心思，叹了口气，姐弟俩捧着热茶，对视无言。
楼上本开着的门，也随着对话结束而合上了。这一天，对于阿诚来说接受的太多，除了接受到一个家庭的温暖外，也真正明白了一开始明楼对自己若即若离的原因。大哥是义父，义父是大哥……呵，可笑又可怜，自己憧憬的三个角色，明楼竟然一手包办了。父亲，兄长，爱人，他已然在自己的生命中举足轻重，如今即便清楚了，又哪里起的了怪罪他的心思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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