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梅岭 入江左 十三
十三、
“听说了么？靖王殿下在朝堂动怒的事。”蒙挚叹气道：“也不怪他生气，自你林家没落后，大梁便再也没有真正担当得起那枚帅印的人了。”
梅长苏没出声，只是静静的饮茶看向窗外。蒙挚的话他都听了进去，此刻他沉默只是心中谋划这一个重大抉择。蒙挚刚刚那句话，无非是让自己更肯定了信念：“蒙大统领，你说，我林家没落后，大梁不是也没什么大风浪么？”
“若是你父亲尚在人世，林家父子镇守，那大梁必然是无风无浪。可如今……你看着满堂朝臣，哪个还拉得动弓，拎的住刀枪？先前见殿下动怒，口口声声说要自己挂帅征战，可如今他贵为太子，若是有一个闪失……胜也败，败更败。我大梁看来也是气数将尽。”
梅长苏苦笑，把手炉放下：“蒙大统领可听说过琅琊阁中有种圣药，可令人起死回生，命数将尽之人服了那药也可缓存些时日。”
“倒似乎听蔺阁主提起过，可那药凶险异常，纵有起死回生之效却也只是预支人体仅存的元气。”蒙挚点了点头，突然瞪圆眼睛，瞬间明白了梅长苏的意图：“万万不可！林家仅存的血脉全在你身上，你万万不可冒这个风险！”
“大梁的血脉全在景琰身上，我又哪里忍心看他冒那个风险？”他叹气，又拾起手炉：“就让我，最后为景琰做些事情吧。保不住林家，起码，保得住他的江山。”
“殿下也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！言侯父子儿婿早已待命，你江左盟又不乏高手义士！”
“蒙大哥……”梅长苏上前去拉住蒙挚的手苦笑道：“你心里该清楚，这帅印，不是景琰拿便是我拿。挂帅不比前锋，哪是谁都做得的？”
蒙挚语塞，反驳不能，咬了咬牙干脆坐直身子耍赖：“不成，总之你不成！哪怕殿下上阵也有几分希望，你若是出阵，必然就回不来了！你要服的药，你我都清楚药性，它根本不是起死回生，而是回光返照！”
梅长苏叹气：“你不说，我不说，蔺晨不说，飞流不说……只当是我被蔺晨医好了，让景琰开心一下。之后便说我战死沙场，不也就平息了么？”
“小殊，你若是还记得殿下刚知道你是谁的时候多痛苦，现在就不该这么骗他。即便你胜了，守住了大梁，他也坐不稳你用命换来的江山。殿下的脾气谁都清楚，忠义两全却用情至深，别说如今这般，那年他刚从东海回来你可知他疯魔成什么样么！”
“如今即便不是为了景琰也要为了大梁，他是当朝太子，未来圣上，我不能让他冒一分凶险。”梅长苏握拳道：“事态严峻，我们都没有太多考虑时间了。蒙大哥，你便告诉景琰，我已痊愈，之后的事，就全让我一人承担吧。”
蒙挚心知他已下定决心，再多阻拦也没用，只是暗暗心塞，恨圣上无能多疑，恨自己无能为力，更是恨那挑起战火的敌人。
当日，梅长苏便服下早向蔺晨讨来的药，蔺晨本也是不愿意让他冒这个险，可无奈……自己收了飞流，而飞流莫名又拜了他做义父。绕个大圈子，竟让他成了长辈，那药不给也得给了。
“这药多久起效？”他服下后看了看一旁的蔺晨。
蔺阁主插着手叹着气：“你这是问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死是么？”撇撇嘴，一脸的无可奈何：“一个时辰起效，过了晌午你就可以穿上战甲去跟太子殿下请命了。”蔺晨咬着牙，何尝不心疼？他哪里在乎林家的忠义，在乎大梁的存亡？他只认识梅长苏，只是盼着挚友平安。
梅长苏轻笑：“不要告诉他。”伸手去摸那副铠甲，上面还残留着当年自己驰骋沙场的气息，心莫名忐忑起来，或许有兴奋，也有不安，可更多的却还是不舍。自己早就做好赴死的准备，只是，还没做好离开景琰的准备罢了。
“天下人道你是麒麟才子，我看啊，你就是个麒麟傻子！你的景琰就那么重要？重要到值得让你舍弃一切？你想清楚，梅长苏，这一去，你舍弃的可不仅仅是生命。你放弃了我，放弃了飞流，放弃了江左盟，甚至你刚平复的林家！值得么！值得么！”蔺晨激动起来，一旁的飞流有些不知所措，只是上前握住他的手，抬眼看看他又看看梅长苏，听了蔺晨的话莫名委屈的很，竟有些泛泪花。
“苏哥哥会死对么？”
“傻孩子，谁都会死的。”梅长苏见他委屈，赶紧上前安慰：“是早是晚，都是人的造化，如今生死苏哥哥都能选择，不是极大的幸运么？”
“不想让苏哥哥死！”他扭头去扯蔺晨的胳膊，甩来甩去，他总是认为自己夫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，恳求着，晃悠着他的胳膊不撒手。
“我也不想让他死，可这条路，是你苏哥哥自己选的。”抹去飞流脸上的泪，狠狠叹了口气：“我便帮你瞒住，之后的事，全看天命。”
过晌午，梅长苏果然不再虚弱，嘴唇红润手脚有力，他欣喜于药力强大换上铠甲便去东宫请命。萧景琰这会儿正筹谋着如何安置梅长苏，胜败乃常事，他不能置他于危险之中。
“小殊？”迎面而来的是英姿焕发的少年郎，身披铠甲，年少时的风范更多于如今的深谋远虑：“你这是……”
“痊愈了，什么病根都没落下。”他挤出一个愉悦的笑容，而后，单膝跪下：“殿下，这帅印便赐予我吧。以林殊的名义担保，我必会保大梁安康。”
“你这是做什么！”萧景琰皱眉甩袖：“即便你痊愈也不行，此行凶险，我不可能让你去冒这个风险。”
梅长苏早料到他会这般说，便也不做声，只是跪着不起，怎么拉扯都徒劳：“殿下，守护山河本就是林家的使命，如今国难当前，你要我安逸待在金陵，我做不到！”
“小殊……”
“林殊，本就该到战场去完成价值，景琰，你该懂我的心的。”他抬头微笑，萧景琰便不再做声。他搀扶着梅长苏起身，皱眉看了他半晌。心里百般不舍，
“才团聚多久，你便要冒这份凶险？你若执意想去，那我便跟你一同……”
“殿下贵为太子，圣上如今病重，如果王储远离王宫，只怕外忧内患同时迸发，到时候，可就不是挂帅杀敌那般简单了。”梅长苏笑笑，托着萧景琰的脸道：“我会活着回来，你好生在金陵等我。”
萧景琰皱眉点头：“战场是你我的归属，我心里都清楚。可你千万要应我，一定要活着回来！战败也好，守不住也好，千万要活着回来！”
梅长苏点头，叹了口气：“不会守不住，我也不会那么容易死。”接了帅印，转身离开。
大战前夕，梅长苏一夜未睡，望着帅印愁眉不展。飞流一路跟随，见他不开心也就开口问：“苏哥哥在想什么？”
“飞流，苏哥哥说谎了……”
“说谎？对谁？”飞流眨眨眼，只是看梅长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，哽咽着再说不出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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